開完會天就有些晚了?；氐郊覂鹤恿璩繐溥^來，媽媽！她退后幾步，晨晨，媽媽換了衣服再抱你好嗎？菊臘喜眉笑眼地迎上來，聶姨回來啦，飯在電飯煲里溫著吶，你洗手，這就上桌。兒子晨晨的小嘴一刻也不肯閑著，媽媽長媽媽短，學校里發(fā)生的任何一件事他都要匯報給媽媽聽。聶遠新看著兒子，虎頭虎腦結(jié)結(jié)實實健康茁壯聰明漂亮的兒子，她眼前卻浮現(xiàn)出病床上的希希。 

晚上她把菊臘叫到書房，遞給她一只信封，這個月的工資，聶遠新微笑著。她說‘這個月的工資’而不是‘這個月的工錢’，她很注意這點。菊臘不是一般的鄉(xiāng)下女孩子，她能懂得她的良苦用心。菊臘感激地接過來，謝謝聶姨。聶遠新又說，多的那一百是我給你的獎金。菊臘瞪大眼睛，聶姨……聶遠新伸出手來替菊臘把垂到眼前的一縷發(fā)掠上去，因為你做得好。 

菊臘雙手捧著信封回自己屋，那根粗粗的大辮子歡歡地在腰間甩動著。 

聶遠新坐在書桌后的雕花木椅上，她背后的墻上是一張橫幅，云水古綢裝裱，灑金熟宣上幾個大字，杏林神醫(yī)。暮色在窗外靜靜地蔓延，桌上燈盞淡淡暈光，說不出的寂廖。 

3 聶遠新是杏林堂的后人。只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幾個人知道杏林堂，更不要說它后人的下落。聶遠新還能記起來她的爺爺，很嚴肅刻板的一個老人，長年穿著深色對襟綢褂，亮出雪白的袖口。爸爸和爺爺正相反，精力充沛氣宇軒昂，什么時候都洋溢著激情和熱力。爺爺不喜歡女孩兒，看到小遠新時總是陰沉著臉，更不要說抱一抱她了。媽媽生下她后再不能懷孕，爺爺甚至提出過讓爸爸離婚再找一個好生個男孩。 

關(guān)于爺爺和爸爸兩個人的死，聶家的人對外一直諱莫如深。 

聶遠新隱約聽到說，爺爺是被爸爸氣死的。聶家到了這一代，只有遠新爸爸作為唯一的男丁可以傳承衣缽?？砂职志尤环髂鏍敔?shù)囊庠福瑢⑿恿痔玫娜棵胤浇涣顺鋈?。爺爺聞訊狂噴一口鮮血，轟然倒地隨即斃命，到死都睜著一雙憤怒的眼睛。爸爸披掛著紅綢紅花被敲鑼打鼓地送上汽車送去上大學。 

那一年，聶遠新四歲。 

爸爸大學畢業(yè)后分到聶遠新現(xiàn)在的這所中醫(yī)院，沒多久，家人發(fā)現(xiàn)他不再象以往那樣歡天喜地的模樣。他一天天變得沉默一天天變得冷峻。爺爺忌日那天他喝得酩酊大醉，涕淚滂沱，他跪在爺爺?shù)呐莆磺捌疵赜妙^撞地，爸爸，我錯了，我好悔呀。那一天，他堅持要在爺爺牌位前守一夜，家人就依了他。第二天早晨，發(fā)現(xiàn)他跪蜷在地上，已經(jīng)開始變硬，前面，是爺爺?shù)倪z像。 

爸爸交出杏林堂秘方，他天真地認為，他在懸壺濟世。他認為爺爺和爺爺?shù)臓敔攤冎运浪滥笾@些秘方在手中不放，無非是為了讓藥賣個好價。他要清除家庭中這種封建殘渣余孽的影響，造福于社會造福于國家造福于人類。 

可現(xiàn)實卻跟他開了個大大的玩笑。 

幾乎所有的中藥鋪子都打出杏林堂的招牌，繼而是“正宗杏林堂秘方”、“密宗杏林堂古方”，還有的人干脆就打出“杏林堂后人”的旗號。聶家苦守近二百年的杏林堂，一夜間遍地開花，轉(zhuǎn)而徹底淹沒在歷史中。聶遠新的爸爸就是意識到上交秘方其實是犯了個最最低級的錯誤后自戧于爺爺?shù)呐莆磺啊?nbsp;

等聶遠新成為中醫(yī)院的一名醫(yī)生時，已經(jīng)沒有人再提起再記起杏林堂和它曾經(jīng)有過的輝煌和顯赫。聶遠新很平靜地接受這一切，閑暇時她也想過，如果爸爸當年沒有上交那些秘方……沒有如果，就連同仁堂在北京解放后都將所有方子繳了出來，何況區(qū)區(qū)杏林堂。聶家留下來的只有那張條幅，杏林神醫(yī)，是杏林堂曾經(jīng)擁有過的榮耀的見證之一。是給爺爺?shù)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