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中國工程院副院長旭日干表示，該院修訂院士增選工作實施辦法，將“煙草科學與工程”予以刪除。不過，對于“煙草院士”謝劍平，中國工程院的態(tài)度是“現(xiàn)在還不能撤銷”其院士稱號，因為未發(fā)現(xiàn)其提名材料及所獲獎勵造假。

　　此番表態(tài)并不能讓控煙人士滿意。中國協(xié)和醫(yī)科大學教授楊功煥指出，“減害降焦”的研究本身就是一個騙局，國際上早已證明那是煙草企業(yè)的營銷把戲，謝劍平卻能以此獲得院士頭銜，而中國工程院也拒不改正錯誤，問題很嚴重。

　　之前，中國毒理學會副理事長廖明陽聲明，學會當前未授權任何煙草企業(yè)使用“中國毒理學會”的名稱，也未簽署有效授權或合作協(xié)議。學會同仁深知吸煙危害健康，支持控煙事業(yè)，將對利用學會名義進行煙草營銷活動的企業(yè)追究相關責任。

　　在不同的時間里，廣東五葉神、江西金圣這兩家煙草企業(yè)都聲稱獲得過中國毒理學會認證，從而使其“低害卷煙”產品顯得更“科學”，對吸煙者形成很大吸引力。

　　在中華預防醫(yī)學會傷害預防與控制分委會副主委吳宜群看來，這不是一起簡單的盜用維權糾紛，而是一場漫長而艱難的斗爭。“這場斗爭關乎數(shù)以億計人的健康權益，數(shù)以億計的豐厚利潤，以及無從估價的科學的清譽。”她說。

　　“減害降焦”成為煙草業(yè)發(fā)展的新旗號

　　隨著吸煙有害健康的認識深入人心，煙草業(yè)在全球范圍內不得不收縮陣線。盡管歐美煙草大企業(yè)挖空心思地掙扎，先后發(fā)明了過濾嘴和混合型卷煙，但卻無法真正改變推銷死亡的行業(yè)本質，也就難挽頹勢。在美國，聯(lián)邦法院甚至要求煙草企業(yè)在媒體上刊登廣告，承認把低焦油和淡味卷煙作為比普通卷煙危害小的產品進行虛假廣告宣傳，蓄意欺騙了美國公眾。所有卷煙都會導致癌癥、肺病、心臟病和早逝，淡味卷煙、低焦油卷煙、超淡味卷煙和天然卷煙無一例外。

　　然而，令人詫異的是，中國煙草業(yè)卻能風景這邊獨好。中國不僅占據著卷煙產量世界第一的位子，銷量也是世界第一。3.5億吸煙者抽掉了全世界40%的卷煙。盡管每年有110萬人因煙害而死，但是這個行業(yè)依然在“上水平”“培育品牌”。更為奇特的是，不管其主管部門，還是相關企業(yè)，都將“減害降焦”列為主要任務，并稱獲得了相當大的成功。

　　廣東五葉神聲稱，其使用的“神農萃取液”充分運用了中草藥資源，結合現(xiàn)代提取分離技術，將吸煙所產生的主流煙氣作為整體外源性化合物，采取有效的拮抗措施，以降低吸煙對吸煙者的危害性，提高了卷煙的安全性。五葉神卷煙具有避免肺組織損傷、心臟病和其他疾病發(fā)生等多種功效。在吸食者的生理表現(xiàn)上主要是口感好，不咳嗽、不起痰。

　　該公司還聲稱中國醫(yī)學科學院、中國預防醫(yī)學科學院、中國協(xié)和醫(yī)科大學、中國軍事醫(yī)學科學院、國家測試分析中心、中科院動物研究所、云南藥品檢測研究所等權威科研機構參與了相關科研檢測工作。該公司大事記公開表明，2002年11月，它還獲得了中國毒理學會“低危害卷煙”認證。其減害技術更是獲得了“國家科技進步獎”。

　　這一切讓作為后起之秀的五葉神產銷量迅速攀升。自1999年以來，五葉神累計銷量逾200萬大箱，合1000億支，被稱為“創(chuàng)造了一個工業(yè)神話”。

　　江西金圣與其相類似，也打著中藥入煙降低危害的旗號，通過和中國軍事醫(yī)學科學院、中國毒理學會合作，塑造自己“低害卷煙”的形象，從而獲得了商業(yè)上的巨大回報。金圣宣傳其卷煙具有增強機體細胞抗氧化功能、保護細胞膜、穩(wěn)定細胞內環(huán)境等多種生理、生化功能，與卷煙煙氣具有較好的協(xié)調性。

　　金圣的總經理鄭偉表示：“‘中式低害’卷煙屬于煙草未來的消費趨勢，是應用中式的煙草減害技術，具體說是應用了中華民族悠久的中醫(yī)和中醫(yī)藥學文化傳統(tǒng)，同時又不斷與時俱進，吸收了現(xiàn)代生物工程技術和卷煙生產工藝。在這個領域，中國人，而且只有中國人能夠做得最好，因此，只要我們做到國內第一，實際就是世界領先。”

　　金圣的銷量略低于五葉神，但18年來也超過了200萬大箱。它也是江西省唯一一個上繳稅金過100億元的單一品牌，貢獻工商稅利比重占全省財政收入的1/14。

　　除了五葉神和金圣，中南海、紅雙喜等也在孜孜不倦于“低焦事業(yè)”。事實上，在煙草業(yè)已成夕陽之勢時，低焦油卷煙正在成為它的新增長點。公開數(shù)據顯示，2010年，全國低焦油卷煙銷量為88.6萬箱，同比增長54.9%。2011年1～11月，煙草行業(yè)低焦油卷煙累計銷售327萬箱，同比增幅405%。2012年1～10月，低焦油卷煙的產銷量同比增長均超過80%。

　　“煙草院士”受到廣泛質疑

　　除了煙草企業(yè)風光八面外，相關研究者也名利雙收。謝劍平就是其中之一。他正是憑借開發(fā)“減害降焦”新技術而被增選為中國工程院院士，進入中國科技界最高殿堂。五葉神“神農萃取液”即是其杰作。

　　然而，自謝劍平的名字進入院士之列起，社會各界的反對之聲就從來沒有平息過。這是中國工程院歷史上所沒有過的。中國控煙協(xié)會先后6次致函該院，闡明所謂的“降焦減害”是多年來煙草業(yè)為誘導吸煙人士消費煙草制品所慣用的營銷策略，降焦根本不能減害，建議其秉持實事求是的科學精神，撤銷謝劍平的院士稱號。

　　中國科學院理論物理研究所研究員慶承瑞則指出，50多年世界性大量樣本研究和統(tǒng)計證實，吸煙有害，而且成癮，一切所謂的減少有害成分如焦油，或自由基等等的努力，已被證明是無效的。謝劍平以一個超乎尋常的結論挑戰(zhàn)此共識，需要超乎尋常的證據，可是他的工作沒有做到這一點。“神農萃取液”有關介紹明確寫道，其達到的效果是“口感第一、低害第二”。既然它的主要目的是改善煙的口味，求得市場的擴大，那無異于給人服毒的同時，還聲稱給了“解藥”，而這“解藥”能否解毒是次要的，重要的讓毒藥口味更好。

　　近日，中國毒理學會脫身“低害卷煙”漩渦后，其副理事長、毒理學家鄭玉新則以個人名義表示，五葉神添加的“神農萃取液”并不能降低卷煙的危害，提高人體的安全性。他說，五葉神所提供的依據一個來自大小鼠的動物實驗，一個來自體外研究，這都無法證明其廣泛宣傳的結論。“按照毒理研究的要求，動物實驗、篩選實驗后面還得有慢性試驗、致癌實驗和人群研究，可是他們都沒有。”

　　他還強調，如果一個公司生產的產品自己聲稱健康風險更低，他們必須證明這種產品確實降低了健康風險，他們必須提供科學證據表明該產品的健康風險更低。而初級的、常規(guī)的致死急性毒性指標，目前不能得出中藥卷煙對人健康危害減低的結論。并且，這個結果被高級的人群研究結果否定了。

　　然而，這樣的結論已被應用于卷煙生產和宣傳材料中。“我認為急性的毒理學指標和體外篩選實驗的局限性是被有意或無意地忽視了。”鄭玉新說。

　　即便在中國工程院內部，爭議也非常大。該院院士秦伯益與鐘南山、巴德年聯(lián)合103名院士，上書工程院要求取消謝劍平的院士資格。他還在一次會議上當面問謝劍平關于毒理和減害效價等問題，謝“沒有回答一句”。

　　對于中國工程院的表態(tài)，秦伯益表示不能認同。“謝劍平的工作不是沒有造假，是造了假的。目前的調查結論沒有回答質疑者的問題，答非所問。”他要求工程院進一步責成調查組深度調查，并公布調查結果。

　　秦伯益期望謝劍平能夠主動請辭，他說，否則，今年6月的院士大會上，他將建議工程院修改相關章程，再根據新規(guī)定對已經是院士的人啟動撤銷程序。

　　科學與利益的分裂

　　“謝劍平是一個非常矛盾的現(xiàn)象。”吳宜群在仔細分析了謝劍平的相關著作后發(fā)現(xiàn)，一方面，他否定焦油是評估健康的風險指標，認為它不能可靠地反映卷煙的危害變化;另一方面，他卻吹噓自己對降焦的貢獻，在給工程院的提名書上把為煙草業(yè)制定“減害降焦”的方案視作最大的成績。另外，謝劍平在其著作中明言，煙草煙霧中有多達8000種化合物，有些尚未完全認知?？墒?，他又斷言只要確定7種化合物就可以評價卷煙危害的高低。

　　“一開始我不能理解這是為什么。”吳宜群后來想通了，“謝劍平身在煙草業(yè)，拿著煙草業(yè)的工資，使用煙草業(yè)提供的資金，自然做著煙草業(yè)需要的事情。他恰恰證明煙草業(yè)的利益與公共衛(wèi)生政策之間存在著根本不可調和的矛盾。”

　　曾為中國疾控中心副主任的楊功煥做了多年的流行病調查，她深知，“低害卷煙”這類產品變著法地促銷，是40年前國際煙草商的故伎重演，所不同的是外國添加薄荷等香料，中國加的是中藥。世界衛(wèi)生組織和美國政府已經禁止這種蓄意欺騙的產品，但在中國卻通行無阻。這看似是科學真?zhèn)沃疇?，其實背后全是利益推動使然?/p>

　　“沒有哪個行業(yè)愿意自動退出歷史舞臺的，即便是像煙草這樣推銷死亡的，畢竟它的暴利太讓人難以割舍了。然而，中國有自己的國情。那就是特殊的政企合一的體制。國家煙草專賣局和中國煙草總公司是一套班子、兩個牌子，形成了一個利益集團。”楊功煥說，吸煙上癮的不僅是煙草吸食者，還有相關政府部門，“當然，他們是對煙草帶來的豐厚利潤上癮”。

　　公開數(shù)據表明，2010年，中國煙草稅收收入超過6000億元。2011年，這個數(shù)字達到7500億元。

　　不過，楊功煥有另一種算法。她和清華大學教授胡鞍鋼共同牽頭的一項研究表明，雖然煙草制品能夠帶來巨額利稅和龐大的就業(yè)人數(shù)，但是它造成的健康危害以及由此產生的經濟損失更大，兩者的差值為618億元。

　　在楊功煥看來，現(xiàn)在是必須作出選擇的時候了。“一方面，我們已經加入《煙草控制框架公約》，向世界承諾要控制煙草的擴散;另一方面，我們卻讓謝劍平當選院士，放任他的研究去增進卷煙的銷售以獲利。這種分裂的局面不能再持續(xù)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