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治周末》采訪 史立臣

已經離開家近六年的任強最近回到了戒毒醫(yī)院，他對廣州白云自愿戒毒醫(yī)院住院部主任李華林說：“我想試試看，能不能回深圳工作。”

李華林還記得任強六年前入院時的情景，19歲的身體，卻全身冒汗、四肢癱軟，兩條腿在地上拖著完全用不上力。大學退學和背井離鄉(xiāng)的生活自此開始。

這一切卻是源于他飲入的一瓶100ml的止咳水。

“截至4月份，我們醫(yī)院在今年已經收到的第四例止咳藥水成癮患者了，最新的患者反復使用止咳露已有五年。雖然較往年在數(shù)量上已經有明顯的減少，不過依然都是二十歲左右的孩子。”李華林告訴法治周末記者。

濫用含可待因復方口服液（又稱為“止咳水”“止咳藥水”“止咳糖漿”等）的現(xiàn)象于上個世紀70~80年代首先在香港流行，90年代末開始在內地的廣東等地出現(xiàn)，后在全國蔓延。

濫用的止咳藥水開始主要為聯(lián)邦止咳露，后來發(fā)展到立健亭、可非、佩夫人等多種品牌；濫用的藥物種類從止咳藥水發(fā)展到曲馬多、復方地芬諾酯及復方甘草片等多種處方藥，甚至相互混合或與右美沙芬片、暈動片等非處方藥混合濫用。

然而，雖然含可待因的止咳水監(jiān)管逐漸加強，但含有罌粟殼的止咳水未在管制之列。近日，《南方周末》報道了首例非處方藥強力枇杷露成癮患者。

“雖然止咳水的生產、銷售都有著嚴格的監(jiān)管，但是在銷售渠道中仍有很多漏洞存在。單純的將這類藥品全部列為管制極為嚴格的精神藥品相當于抹殺了藥品市場，也未必能完全杜絕非法銷售的現(xiàn)象。加強對管制藥品、處方藥的銷售監(jiān)管，將藥品管制的規(guī)定切實落實，會有更好的效果。”第三方醫(yī)藥服務體系麥斯康萊創(chuàng)始人史立臣在接受法治周末記者采訪時表示。

“提神藥”與毒品

任強18歲那一年父母離異，他感覺自己被離異的父母扔給了學校，因此網(wǎng)絡游戲占據(jù)了他大一生活的大部分時間。

而為了支撐這種高強度的游戲生活，任強經朋友介紹開始服用可以“提神”而“不會上癮”的止咳水。

從最初偶爾喝點到欲罷不能，一瓶100ml的止咳水，正常可服用兩天多，任強一天最多會喝六瓶。

當止咳水的“提神”效果已經不夠用的時候，任強開始同時服用曲馬多片，一種阿片類鎮(zhèn)痛藥物。他說：“有人說同時服用的提神效果更好。”

任強的藥癮越來越嚴重，一盒十片的曲馬多，任強一天就要服用三盒。身體上的反應也越來越明顯。幾個小時不服藥就會打哈欠、流眼淚，甚至心慌、出冷汗、腹瀉，“提神”的藥水再不能斷。

19歲時，任強被父母架著進入了戒毒中心。

當時，任強的血鉀濃度檢測值為2.9mEq/L，低于標準值3.5~5.5mEq/L。專家介紹，低血鉀癥在止咳水成癮患者中并不少見，他們由于長期大量服用止咳水而導致體內鉀離子流失，對神經肌肉系統(tǒng)、心血管系統(tǒng)等都有不同程度的影響。

然而在經過補鉀輸液之后，即使已經意識到止咳水成癮的危害，任強對于戒斷治療仍然是抗拒的，因為這已經成為他生活中的寄托。

廣東省第二人民醫(yī)院（以下簡稱廣東省二醫(yī)）和華南師范大學2017年2月發(fā)布的一項研究證實，止咳水真的會改變大腦的結構和功能，讓大腦“不正常”。

好奇心與青少年

“濫用止咳水致成癮的人群主要是青少年，而且在廣東區(qū)域相對較多，而北方偏少，根據(jù)我們的調研，北京近幾年此類案例很少。”北京天康康復醫(yī)院的相關負責人向法治周末記者介紹。

市售含有可待因或罌粟殼的止咳藥水，由于其中含有可待因及其類似物，其藥理作用與嗎啡相似，但作用較弱，同等劑量的磷酸可待因致欣快感作用只當于嗎啡的1/8~1/12。

湖北省黃岡市中心醫(yī)院王樹平曾介紹，如果長期大量連續(xù)服用這類止咳藥水后，其含有的可待因或罌粟殼即長期連續(xù)作用于軀體中的阿片受體，作用于大腦則產生欣快感，作用于腸道則產生便秘等癥狀，類似于海洛因成癮。

雖然止咳水并非毒品，但北京高新醫(yī)院戒毒科主任劉連清告訴記者：“不能簡單的說出孰輕孰重，止咳水成癮嚴重的患者對身體損傷也非常大，也有致死的風險。”

“嘗嘗吧，可以提神，這是藥，沒什么壞處。不會上癮的。”據(jù)李華林講述，朋友間介紹是不少年輕人濫用止咳水的開始，“他們好奇心極重，而且判斷力較弱，容易受到同輩群體影響”。

李華林接觸的病例中，最年輕的止咳水成癮患者不過15歲，濫用此類藥品人群在近幾年也呈現(xiàn)年輕化的趨勢。

2017年1月4日，國家食藥監(jiān)總局發(fā)布《關于修訂含可待因藥品說明書的公告（2016年第199號）》中也針對青少年人群作出了調整，將其踢出“兒童藥”領域。

食藥監(jiān)總局根據(jù)藥品不良反應評估結果，決定對含可待因藥品說明書中不良反應、禁忌、兒童用藥、孕婦及哺乳期婦女用藥等項進行修訂。

在“禁忌癥”增加了以下內容：12歲以下兒童禁用；哺乳期婦女禁用。其要求，在“兒童用藥”項下，應注明：12歲以下兒童禁用本品。對于患有慢性呼吸系統(tǒng)疾病的12~18歲兒童和青少年不宜使用本品。

藥店暗房與網(wǎng)絡銷售

2015年5月，食藥監(jiān)總局將含有可待因成分的止咳水從普通處方藥升級為“第二類精神藥品”。這意味著，非法販賣、運輸此類止咳水，將被視為販毒。

其實，含有可待因的止咳藥水在此前屬于處方藥，國家食藥監(jiān)總局從2004年就開始推行“處方藥與非處方藥分類管理”。患者到藥店購買處方藥，需要持醫(yī)師處方和病歷卡。

2008年，國家食品藥品監(jiān)督管理局下發(fā)了《關于加強含可待因復方口服溶液管理的通知》，對生產、批發(fā)、零售聯(lián)邦止咳露等13種含可待因復方口服溶液提出了更為嚴格的管理措施。

雖然受到限制，但公開資料顯示，在此之后，含可待因止咳水濫用情況仍有蔓延趨勢。業(yè)內人士也表示，想要買到止咳水并不是難事。

常見的成癮性藥物包括麻醉藥品如可卡因、美沙酮、嗎啡、可待因、罌粟殼等；精神藥品如巴比妥、氯胺酮、咖啡因、曲馬多等；處方藥如復方地芬諾酯、含可待因（或麻黃堿）成分的止咳水（泰洛其口服液等）、復方甘草片、復方曲馬多等；非處方藥如阿司匹林、感冒藥等。對藥品的管制程度也依次遞減。

“在同一家藥店，你買不到管制藥品，但有人能。”劉連清表示，部分監(jiān)管不夠嚴格的城市藥店仍存在只給熟人供貨的暗房。

第三方醫(yī)藥服務體系麥斯康萊創(chuàng)始人史立臣告訴記者：“沒有處方就能在藥店買到處方藥的情況也不少見，一些藥店受藥品銷售利益的驅動，對處方藥在銷售上并沒有進行限制，同非處方藥銷售沒什么區(qū)別。”

同樣的，對于患者而言，“為了買點家中常備的止咳水就特意跑到醫(yī)院去開一張?zhí)幏?，不少人會感覺太過麻煩，這樣的情況就更難整頓了。”第三方醫(yī)藥服務體系麥斯康萊創(chuàng)始人史立臣說道。

相比于含有可待因的止咳水，含有罌粟殼的止咳水強力枇杷露仍屬于非處方藥，其獲得途徑更加容易。食藥總局官網(wǎng)顯示，國內共有118家企業(yè)生產強力枇杷露，其中不乏華潤三九、神奇制藥等上市公司。

“除了藥店，廣州的一些士多店（雜貨鋪）也悄悄出售止咳水。”李華林說道。

而在線上，還有更多的止咳水購買渠道。

記者在QQ群組搜索中輸入關鍵詞止咳水，聯(lián)邦止咳露、奧亭、立健亭的零售批發(fā)群組隨手可見。“誠信藥商”字樣的七彩頭像如同城市繁華區(qū)的霓虹燈般閃爍變幻，群組名稱中更是標注了“迷幻PARTY”字樣。直接銷售“香港止咳水”的群組也不在少數(shù)。

“升級版本的自制止咳水、混合其他藥品毒品的止咳水已經出現(xiàn)。”李華林說道。

藥物成癮與毒品教育

在服藥一年零兩個月之后，任強的身體狀況已經不能隱瞞，長期的逃課也引起學校注意，藥物成癮的事實也公之于眾。

住院治療15天，任強擺脫了對止咳水的身體依賴。但是任強已經難以面對自己的老師與同學。醫(yī)生也建議他換一個新的環(huán)境，這也有利于他面對接下來更難克服的心理依賴。

退學是他最終的選擇，在一個新的城市開始職業(yè)技術學習，在熟人介紹的單位工作。

“2016年年末開始吧，能夠感覺到止咳水成癮的病例在明顯減少，這一方面與加強管控有關，另一方面也與學校加強相關教育有關，止咳水成癮的案例中極少有高知人群。”李華林介紹，一些中小學校的毒品教育中已經包括傳統(tǒng)毒品、新型毒品和藥物成癮三個板塊的介紹，“幫助青少年正確認識容易產生依賴的藥品并警惕。”

根據(jù)《國家藥物濫用監(jiān)測年度報告（2014年）》，2014年全國藥物濫用監(jiān)測網(wǎng)絡共采集藥物濫用監(jiān)測報告表24.5萬份，藥物濫用者仍以35歲以下、無業(yè)、低學歷、男性為主，但已擴散到不同年齡段、不同文化程度和不同職業(yè)。以安定為代表的醫(yī)療用藥品濫用仍處于較低水平，吸毒人員低齡化、多元化，毒品種類多樣化等特點。

對生活恢復信心的任強嘗試著回到原本的生活，而他也在想有多少人仍會因“止咳水”偏離原本的生活。

來源：法治周末，記者：辛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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